栾茀:一本泛黄讲义,一段师者情深 |
这是一本保存了半个世纪、手刻油印的大学讲义——《碳化法合成氨生产物理化学基础》。纸张已泛黄、油墨已褪色,但上面的每个字、每张图、每个数码与标点,都如机器打印般端正、清晰。
年近70岁的太原理工大学煤化工研究所原副所长苗茂谦,小心翼翼翻看着这本由老师栾茀亲手编写刻印的讲义。苗茂谦原是一名工厂技术员,1975年就在山西省的小氮肥培训班听过栾茀讲课,1978年到太原工学院(现为太原理工大学)进修,成为栾茀的学生。
“不只是我,只要当过他的学生、上过他的课,都会把他的讲义当宝贝。”苗茂谦感慨。
一本泛黄的讲义,为什么能让学生视若珍宝?随着采访深入,答案渐渐清晰。
这本讲义,刻印着一种敢攀高峰的勇气。
栾茀,生于1926年,原太原工学院教授、山西煤炭化工大学筹备组领导成员。他为党的教育事业奉献一生,由于常年超负荷工作,55岁时不幸病逝。1981年3月26日,《光明日报》和《山西日报》同时发表栾茀事迹长篇通讯《追求》,在知识界激起强烈反响。他的名字成为一个时代的标杆,被誉为“我们时代革命知识分子的光辉典型”“平凡而伟大的社会主义实干家”。
从教期间,栾茀主讲过13门课程,编写了数百万字的教材、资料。他说:“新中国培养的大学生是要攀登珠穆朗玛峰的,不能传授给他们陈旧的知识,要把最新成果教给他们。”
为了编写讲义,栾茀就像一只辛勤的蜜蜂,采集世界各国相关领域最新理论和研究成果。
“我还想编一本科技略语词典,为科技工作者提供一个参考工具。”年轻的栾茀曾拉着新婚妻子的手,一边在汾河岸边漫步,一边叙说,“我国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词典,当人们翻阅外国科技文献时,会感到没它真是不行。”
于是,一到晚上,在栾茀的书桌、书柜与床之间就拉起了一根根铁丝,上面挂满了手抄卡片。他一边翻阅资料,一边抄写、补充。
勤勉博学的栾茀,阅读英文、俄文、德文和日文就像中文一样流利,拉丁文、法文、意大利文、波兰文、荷兰文也略通一二。后来,他又自学了西班牙文、丹麦文、挪威文和世界语。有人把他笔译的外文书籍、文献资料和科技影片数了一遍,竟然多达15个语种。
刻印讲义本可以聘用工人,可栾茀看着不太满意,就自己一笔一画地刻印。20世纪60年代,他每天只有三四个窝头充饥,饿得全身浮肿,仍端坐在昏黄灯光下,刻了一张又一张……经他手刻印的讲义达120余万字,从头至尾竟找不到一个漏字、一处涂改。
“栾茀的讲义将每个工段的工艺技术与物理化学基础知识相结合,指导性和实用性很强。”苗茂谦指着“全书章别内容”念给记者听:“你看,从‘气化’到‘变换’,再从‘净化’‘合成’到‘碳化’……他把整套工艺用物理化学理论做了全面阐释,别具苦心。”
这本讲义,刻印着一种倾囊相授的温暖。
栾茀的家门,永远向每个学生、每个慕名而来的求教者敞开。不管白天晚上,也不管自己有多忙,只要有人找来,他都会马上撂下手头事,为来者详尽解答。
你想编书、写论文、搞科研?好极了!他会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珍藏的有关书籍、文献、卡片,甚至出差时废寝忘食从北京、上海等地图书馆里摘抄的资料,统统放在你面前……
这本讲义,刻印着对中国煤化工产业的美好期许。
栾茀说:“基础理论对煤化工事业所起的积极推动作用,只有在10年、20年之后才能看出来,要经过一代人艰苦卓绝的奋斗,才能显示它的威力。我们必须从现在起就开始打基础,不能临渴掘井。”
栾茀深知煤炭人才的重要性,提出“中国应尽早培养煤炭综合利用的高级人才”。1978年6月,他起草了一份极具前瞻性的报告《山西煤炭化学工业大学办学设想》。次年9月,他受命担任山西煤炭化工大学筹备组领导成员。
“在筹建煤化工大学的设想中,栾茀不仅做了顶层设计,还考虑到了很多操作细节,对学科设置也有明确想法。”苗茂谦说。他誊抄了一份栾茀关于设立“山西煤炭化学工业大学理学部”的设想。里面写道:“本校设立理学部的目的,一方面是要给直接从事煤炭化工的学生奠定牢固的数、理、化和外语基础;另一方面,是理学部的各系不受校名的影响,使自己跟上本门学科的发展,并力争走在本门学科领域的前沿。”
他还写道:“煤化工的内容很多,如果我们给工艺系、工程系的学生灌输多种技术,而忽视了基础理论的话,那就是舍本求末,结果培养的学生只能是照猫画虎。”
这本讲义,刻印着一种如父如兄的关爱。
“栾茀不仅关注我们的学业,还关心我们的生活。有一次,他为了给我们加强营养,跑到很远的地方买便宜一点的鸡。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去,车上全是鸡,找了半天才看到他露出的半个脑袋。”想起那一幕,太原理工大学原化工原理教研室副主任赵顺安笑中带泪。
栾茀之子栾晶说:“父亲的一生让我学会了在逆境中保持乐观,这是我能够应对工作和生活压力的重要原因。”
然而,正当栾茀满腔热情投入山西煤炭化学工业大学筹建工作中时,却罹患骨癌住进医院。
病榻就是战场。自感时日无多的栾茀强忍病痛,给山西省委写了关于工业体制改革的建议书,给煤炭化学工业大学起草了近两万字的办学设想,给学校领导干部编写了煤炭化工方面的科普知识。
一个朋友来看他,栾茀从枕边摸出一张他画的《“煤大”校舍鸟瞰图》,花木葱茏的校园里,有教学楼、图书馆、宿舍、体育馆、游泳池……
1981年初,无情的病魔夺去了栾茀的生命。在他去世后不久,山西煤炭化学工业大学的405名学子并入太原工学院化工系,使得化工系学生从540名增至近千名,专业数量也从4个扩展至7个。
“在随后多年办学历程中,太原理工大学化工类专业虽经历数次名称调整,但以煤化工为特色的核心定位始终未变。以煤化工为内涵的化学工艺学科、化学工程与技术学科被批准为国家重点学科,相关科研平台成为省部共建国家重点实验室。”原太原工学院78级煤化工专业毕业生、太原理工大学原副校长吕永康说。
“不仅太原理工。后来,大连理工、华东理工、武汉科大等院校相继从有机化工专业和炼焦化学专业调整为煤化工专业。如今,中国煤化工研发及产业化已经走在世界前列,在煤制烯烃、煤制油、煤制天然气等领域取得了重大突破。”中国科学院山西煤化所研究员杨晋安感慨,“栾茀老师当年亲手描绘的煤化工人才培养蓝图,已经变成了现实!”
大批科研人才和行业翘楚从这些大学的煤化工专业走出。他们或俯身科研一线,或扎根生产前沿,传承着栾茀未尽的遗志。
苗茂谦就是其中一员。合上泛黄的讲义,他便又匆匆赶赴行业交流会议现场。49年来,他研究开发的5类脱硫新工艺、4种系列15个型号的脱硫催化剂在国内24个省市推广;先后有6项脱硫成果分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中国科学院特等奖和山西省二等奖……师生间的薪火传承,折射出我国煤化工产业的蓬勃生机与无限可能。
今天,太原理工大学明向校区一如栾茀手绘图中的模样。栾茀的塑像立在校史馆,那本泛黄的讲义静静地陈列在展柜里,许多师生会在这里久久地肃立、沉思……
(原标题:【人民需要这样的教育家?】栾茀:一本泛黄讲义 一段师者情深)